有個好姐妹的父親是軍人,從小,她對父親的印象,就是一位一絲不苟很有原則的人,吃飯時,腰桿都不忘打的筆直,只要爸爸從鼻子哼一聲氣,她和哥哥二個就很緊張。在記憶中,她和父親之間很少溫馨的畫面,更少沒事閒聊。她父親在經歷將近35年的軍旅生涯後,解甲歸田,每天不是寫書法,就是照顧院子的花花草草,常常用著古老的卡帶收錄音機聽些老歌或平劇,有一年的父親節,她幫父親買了一台CD player,父親拆開包裝盒看了看,就要她帶回去。
2年前,她那身體硬朗的父親突然心肌梗塞,住院住了好一陣子,非旦病情沒什麼很大的起色,連語言表達能力都退化。父親給她的感覺,一直是身強體壯走路有風,說起話來中氣十足,當她看著父親在飽受病痛折磨,瘦小虛弱躺在病床上,心中有萬般的不捨。父親住院那段時間,她常利用下班時間,到醫院陪陪他,雖然彼此也沒什麼話講,頂多有時幫父親念念報紙,拿杯水,待在醫院不超過15分鐘,父親就催促著要她回家,奇怪的是,她覺得父親住院後,是長那麼大以來,跟父親最接近的時刻。
有天她例行性到了醫院,父親一反常態握著她的手,氣若遊絲,口囁嚅不成句的張合,雙眼望著她,似乎有話對她說,她初以為父親不舒服,於是找了護理人員來,見多如此狀況的護理人員準備了一盆水,手拿一張紙,回到她父親的病床前,然後告訴她父親,有什要講的話都對著這張紙說,她父親對著那張紙嗚嗚自語,最後伸出顫抖的手將紙拿給護理人員,護理人員將紙丟入水中,看著被水浸濕溶化的紙後,護理人員告訴她,這都是妳父親要告訴妳的話,聽到了吧!!她點點頭,緩緩地說:「不用擔心,哥哥跟我會好好照顧媽媽,也會好好把小孩好好帶大。」,父親聽完她的回答後,就點點頭,揮手要她快點回家。
幾天後,她父親就過逝,慢慢地感覺一切又回到常軌,但是她常半夜莫名的哭醒,也常炒菜炒一半望著鍋子發呆,有次她先生下班回家,發現她抱著7個月大沉睡的女兒,坐在沒開燈客廳淚流不止。
有個周末,她先生將女兒託給婆婆,帶著她到台北近郊的山上,下車前,給了她了她一張紙一支筆,要她寫下給父親的話,她呆望著那張紙、那支筆良久,回答:「不知道要寫什麼?腦袋空空。」,她先生說:「要不就寫「我愛你」。」。她寫了很久才成完成歪歪斜斜的三個字,下車後,他們走到山崖邊,她先生要她把紙撕碎握在手裡,然後要她將手鬆開,看著隨風翻滾,漸漸飄向遠方的碎紙片,不明所以,她哭不停,但她知道,父親聽到她說:「我愛你。」。
人的生命最奇特的部分,是具有延續性,當我們為生命的消失而感傷時,其實只是我們不習慣它的另一種存在方式,台灣著名作家黃春明曾說:「雖然我又老又病,但我一定要努力活著,因為那些我所珍愛的人,他們活在我的記憶中,如果我死了,他們也會跟著消失。」,生命不因停止呼吸而消失,生命隨著我們的記憶而延續。朋友在她父親過逝二年後,告訴我們:「每次看著3歲的女兒指著照片叫「爺爺」,好像就看到嚴肅的父親開口笑了。」。
在父親過逝半年後,朋友和哥哥回到老家,整理父親的遺物,在父親整齊的抽屜中發現一個木盒子,盒中放滿了她和哥哥從小到大的照片,還有一卷錄音帶,哥哥隨手將錄音帶放入那台古老的收錄音機,在雜訊夾雜中聽到女孩童稚歌聲,還有直笛的伴奏聲,許久後,她認得那是她的聲音,吹直笛的是哥哥,聽著聽著她回想到那個下午,她父親提早回家,手拿著一個大箱子,箱內是台新的收錄音機,她唱著學校剛教的「送別」,哥哥用直笛幫她伴奏。
錄音帶,早就被日新月異科技所淘汰,它錄下,父親留給她和哥哥的愛的記憶。愛有時無法用言語表達,總在不經意之中,悄悄地被留下。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