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戰爭結束,勝利的一方取得發言權,戰敗者只能低頭保持靜默,這是人之常情,也是社會常態。勝利者取得談論戰爭過程的正當性,附帶聊聊自己彪炳的戰功也是理所當然。然而,在戰爭中對立的雙方,絕對不是宿仇,有時,大家之所以拿槍相向,不過是被政客操弄的棋子。
與敵軍砍殺時,敵人不盡然一無可取,不可否認,也是會遇到可敬的對手,只是在私心作遂,誰不想先炫燿自己的戰績?再者,出口誇讚敵人,不也滅了自己的威風嗎?
美國前海軍士兵Don Jones抱持完全不同的思考邏輯,他有違勝利者的常態,在戰後,花了巨額旅費,跑到敵人故鄉,耗費多年時間,為這位可敬的敵人立傳,除了想要提醒世人戰爭的可怕與無情,也想讓往後的子孫記得,這位英勇敵人過人的膽識及勇氣。
太平洋戰爭末期,Jones與他尊敬的對手-日軍大尉大場榮,很不幸地,相遇在塞班島,他們各自代表不同國家、不同陣營,是敵對的雙方。美軍以壓倒性的兵力摧毀日軍塞班島上的防守,迫使日本軍官下達「玉碎」命令,要全島軍民做好赴死準備,美麗的塞班島,在瞬間,成為血流成河的地獄。
大場榮受命死守塞班島,率領部隊向美軍發動自殺攻擊,敵眾我寡,日軍節節敗退,陳屍遍野,在緊急時刻,大場榮受傷昏迷倒臥在一堆屍體中,他因此也逃過一劫。大場醒後,發現自己被敵軍層層包圍,躺在已經斷氣的昔日弟兄身旁,他聽到自己的心跳,也聽到內心想活下去的呼喊。
日軍先一步找到大場,在逃離美軍追殺途中,大場救了父母雙亡的嬰兒,握著稚嫩幼兒的手,他感受生命的可貴,也決心要好好的活下去。一路逃往山中,等待後方支援的途中,大場榮所帶領的46位士兵,遇到不願到美國收容所的200位日本平民,在大場軍隊的保護下,46位士兵和200位平民利用地形優勢打游擊戰,以寡擊眾,對抗將近45,000名的美軍。
大場部隊的狡猾戰術讓美軍不寒而慄,因此贏得「狐狸」的稱號,美軍為了平息戰事,不惜重金懸賞他的首級。大場在绝望中苦撐著等待支援,他用盡所有的可能保護夥伴和島民,過程中,他歷經夥伴的背叛,最後,耗盡食物及醫藥,在不得以的情況下,必須兼顧尚存200位平民的生命安全,他痛心宣布:「請你們下山,到收容所去吧!!」。在分開前,他告訴所有即將下山的日本人:「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再度踏上日本的國土,在那個時候,我希望你們常常想起,在塔坡查山的生活,還有曾與你們生活過的部隊,如果能做到這點,我們就會隨著你們的回憶回到日本。」。
大場帶著剩下的46位士兵,死守山上持續苦戰,在得知日本戰敗的那一刻,他看到士兵臉上的絕望,也明白大家寧願自殺都不願投降的勇氣,經過512天的奮戰,他明白能在戰爭中活下來,是何等的幸運,如果執著於戰敗的難堪,而因此喪命,說什麼也不值得。
於是,他單槍匹馬下山會見Jones,告訴他:「我們不會投降,也不打算下山,只是身為帝國軍人,上司的指示一定要服從,上司的命令絕對不能反抗。」。Jones聽懂大場的話,設法找到他的上司。
堅守塔坡查山的46位軍人聚在叢林空地,聽著傳令兵念著長官下達的投降令,難掩不甘心的情緒,大家拼命強忍戰敗的羞辱和沮喪,這一切,站在小小司令枱上的大場全看在眼裡,最後,他對所有士兵說:「我,能和各位一起作戰,打從心裡感到自豪,你們盡自己最大努力戰鬥到最後,沒有任何可恥之處,抬起胸膛,堂堂正正的下山吧!!面對前方,為明天而活,也是我們的職責。」。
1945年12月1日,苦撐512天,46位日本軍人,在梳洗打理,穿上乾淨制服後,挺直腰桿,踏著整齊步伐,以宏亮的聲音高唱軍歌,有尊嚴的下山投降。
站在山下,一派輕鬆等著大場軍隊的美軍,看到不是殘軍敗將,而是到最後仍紀律嚴明,莊重有守的日本軍人,他們收起自在的笑容,用著尊重且嚴肅的眼光看著這46位可敬的敵人。
投降儀式結束,戰爭正式畫上句點。送大場回收容所的路上,Jones說:「大場先生,你知道嗎?你的位驍勇的軍人,因此,也贏得「狐狸」的稱號。」,大場以自抑又謙遜的口吻回答:「我沒這樣的本領,只是盡力投入戰鬥。」,在收容所門口,Jones仍忍不住稱讚大場:「你果然如我所料,這一年半的時間,在山上仍治軍嚴謹,你的英勇,救了200位島上的日本居民。」,大場低調的說:「在過去幾年,我殺掉的人,遠比我救的人還多,在這座島上,我所做的每一件事,都不值得表揚。」。
每個人上戰場的理由不盡相同,在不顧一切互相殺戮時,誰也不必多想為什麼我們是敵人,在槍淋彈雨中,唯有殺掉對方才是存活之道。在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後,炮聲停止,冷靜想想,彼此殺紅眼又是為什麼?如果有選擇,敵人真的願意拿槍殺人嗎?要是大家都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,捲入不得不的刀刃砍殺,又何必在對方承認失敗,再加以趕盡殺絕呢?維護戰敗一方的尊嚴,才是真正的勝利者。
世界總是定義勝利者為強者,從大場榮一路奮戰到投降,可想而知,要承認失敗有多難,誰也不想成為戰敗的一方,因為,這也間接承認自己是弱者,但是,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奇蹟,也是上天的恩賜,對一個槍來刀去的軍人來說,更是不可多得的禮物。是的,這場戰,是打輸了,即使輸了,也不是殘軍敗將,仍是一路奮鬥到最後,有紀律有尊嚴的軍人,明天,太陽還會升起,離開戰場的軍人還有另一項任務,就算懷著戰敗的屈辱和羞恥,也要堂堂正正的活著,好好活著,才能告訴以後千千萬萬的子孫,戰爭既殘忍又無情,這是使命,從戰場上苟活下來的軍人,必須完成的使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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