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戰後,日本野心勃勃想擠進世界經濟大國之林。和諸多島國有相同的問題,日本受限於先天條件不良,內需市場不具規模,天然資源貧脊,嗷嗷待哺的人口眾多;後天又失調,美軍為快速結束戰爭,曾日以繼夜的轟炸東京,並在廣島及長崎投下致命的二顆原子彈,在百廢待舉中,如何利用內需帶動產業發展,成為日本政界及官僚共同的目標。
根據專家及學者的報告指出,日本在短短幾年從戰爭的灰燼中走出來,進而邁入世界經濟核心,主要的關鍵是充份掌握並有效利用本身的優勢,技巧性的轉化所處的劣勢,最廣為人知的策略,是利用廉價的勞工,發展勞力密集產業,產品以出口美國市場為導向,累積大量資本,再利用所賺得的資本進行技術提升。在這一連串政策的背後,實仰賴一批菁英技術官僚,也就是當時「通產省」,通產省以強而有力的執行決心聞名遐爾,其透過彈性的跨部會、跨產業整合,扶植未來的明星產業,為日本經濟開創一條不同以往的路。
「通產省」是什麼樣的部會?何以能主導日本經濟將近一甲子?有興趣隨手就可以找到相關的論文或著作,但過於艱澀或專業的用字難免讓讀者望之怯步,要不是被教授強迫,誰也不想瞭解「通產省」、「大藏省」與「台灣省」的關係吧!!
城山三郎所著的「官僚們的夏天」(http://zh.wikipedia.org/zh-tw/%E5%AE%98%E5%83%9A%E4%BB%AC%E7%9A%84%E5%A4%8F%E5%A4%A9),有別於市場無聊的論文模式,以小說體裁深入淺出介紹「通產省」及日本戰後經濟發展,利用一個記者犀利觀察力,報導通產省與產業的關係,與政客間的拉扯,以及所面對的國際壓力。
記者有支生花妙筆,以最貼近事實的故事手法,將「通產省」大小事包裝的引人入勝。在故事開場就直接了當告訴讀者,一群人不管什麼原因聚在一起,一定會意見分岐,因此,有派系存在,通產省也不例外,由於對產業前景及經濟發展的看法相左,通產省內部形成「國內產業派」(保護主義)及「國際通商派」(自由主義),二派間時而合作,時而相互傾軋,從一位記者的角度,他不否認人事鬥爭的存在,但依他的觀察,這些鬥爭不是為個人私利,也不是意氣用事,不能因有鬥爭的存在,抺煞官員們全力面對挑戰,及對日本經濟的貢獻。
主角風越信吾是國內產業派的代表人物,「保護日本的產業,才能發展更高的技術」是他一貫的信念,任何人違逆他的理念,包括長官或是高層政客,他會不惜與之對抗。最著名的案例,是政客屈服於美國,要求日本國內棉紡業減產,立場鮮明的他與長官意見相左,他曾直接與長官對嗆,也曾直言不諱的告訴記者:「屈服於權貴,會耽誤國家大事。」,可見他的鐵腕與決心不是一般般,因此,為他贏得「通產先生」的稱號。
通產省在通產先生主導下,大力提拔自己人馬,他指定接班人鯰川,及前途一片大好的新秀庭野,除了與他具有相同的風格外,貫徹政策的決心不容小覷。在情勢比人強的狀況下,以玉木為首的國際通商派,失去發揮的舞台,遠離權力核心,紛紛外放歐美國家;同樣地,風越也曾左遷至冷衙門,主導一些無關痛癢的芝蔴事,他的親信們只好乖乖蹲在牆角。
工作上的努力及決心不保證所有事會一帆風順,就算是天皇老子也只能盡人事,聽天命;再說,通產省「跨部門、跨產業」的溝通協調,翻成白話文,不就是擺平各方的利益嗎?有能耐擺平日本各山頭的利益,不見得能將最大貿易夥伴美國的毛摸順,況且,美國又不是慈善家,沒理由開大門任由日本賺取高額外匯?美國當然要求對等回報,此時,日本陷入二難,如何兼顧開放市場,同時又能保護國內剛萌芽的產業呢?
開放市場首當其衝,當屬為日本開創經濟奇蹟的棉紡業。就在平等、互惠的貿易架構下,棉紡業被迫犠牲,必須在3個月內自動減產,降低對美的廉價傾銷,業者所投入的機器設備隔夜幻化為泡沬,在措手不及下造成嚴重損失,逼的業者向通產省示威抗議,負責的鯰川為此焦頭爛額苦無對策,直到國際通商派的片山伸出援手,將美加地區的棉紡業轉型模式引進日本。
當時,政府強力介入市場運作,由通產省主導全國產業發展,協助廠商取得必要的技術及資金,並配合立法,推出各種干預市場自由競爭的政策,也為外國產品打入日本市場設下層層的屏障。在計劃經濟下,廠商是生是死由官員掌控,官員必須向政客妥協,政客遇到外國強權也不得不低頭,誰處於食物鏈的最底層,誰就是小蝦米只能任憑別人宰制。
在通產省疏通銀行,不斷與大藏省(財政部)溝通降低稅賦,又以半強迫要求中小企業合併,棉紡業想要逃脫破產命運,取得政府協助,就必須以較大型企業面對挑戰,且較大型企業才能投入高額資本進行技術升級。以此考量,通產省一手拿糖,一手拿棒棍,帶著中小型棉紡業者轉型至大型化纖業。
政治的骯髒又豈是無選舉壓力的官僚所能預料,新政客上台就有新的嘴臉。曾強力支持風越的須藤就任內閣總理,為了完成收回沖繩的宿願,建立自己的歷史定位,對於美國的貿易政策,只能俯首稱臣,倒楣又是日本產業。
好不容易在化纖找到春天的棉紡業,又被政客出賣,對美出口必須自動減產。就算業者全力抗爭,仍敵不過政府的政策考量,業者一股惱將氣出在化纖局科長庭野身上,庭野知道,如果讓業者打幾拳能消他們的氣,他願意無條件的承受這幾拳,已退休的風越看見昔日部屬毫不抵抗,任由業者狠揍,急奔至現場想為庭野解釋什麼,仍無法撫平業者怒氣,最後,抗議現場只剩下隨風滾動的紙屑,及二位受傷的通產省前後任官員。
「官僚們的夏天」表面上以通產省為主角,實則紀錄日本發展經濟的模式,此模式日後成為亞洲國家脫貧入富必經之路。亞洲四小龍也好,後起的東南亞也好,莫不以廉價勞工為資本,以美國為出口國,累積資金發展技術。
從日本紡織業的發展,記者獨特的觀察躍然紙上,美國不是慈善家,任何國家想以美國為出口市場,必須面對美國要求開放自家市場的壓力,當二個國家進行市場開放協商,就是政治妥協及利益分贓,誰會是當中的受益者,誰會是受害者,除了主事者,連菁英官僚也是聽命行事的打手。
故事中的岡屋棉紡廠,曾經歷自動減產的危機,在鯰川苦苦相勸後,與其他棉紡廠合併,進入化纖生產行列,不過幾年榮景,工廠仍在償付貸款階段,化纖業又成為政府動手下刀的對象,怒不可抑的岡屋對著庭野怒吼:「再也不相信政府。」。
業者是不必相信政府,能走自己的路,打自己的市場,不斷提升技術,才是避開政治風險的利器,否則只不過是被政客綁架的人質,什麼時候成為犠牲品,可能連自己也不知道?
「官僚們的夏天」忠實又不帶評論紀錄日本的經濟發展史,但無可否認,台灣是山寨版的日本,走了一條完全相同的路,是應該稱讚台灣官員了不起的模仿功力,還是要指責他們不知以日本為鏡呢?日本走在台灣前頭至少30年,從輕工業走入重工業,從美國出發企圖打入全世界;產業升級,馬上面臨歐美高額專利授權費(royal fee);產業快速發展,造成環境破壞及公害;低技術層級的產業日漸没落,弱勢勞工的權益,在政府軟弱無視下被犧牲殆盡,形成社會勞資對立的現像。上述問題,有些台灣還在埋頭找答案,經濟發展因而不若過往的風光。
台灣最大的問題仍是業者短視。台灣從勞力密集的產業出發,在累積資金後,理應投入資金發展技術,但是,事情好像不是這樣,台灣的業者居然只是找個勞力更密集的地方,繼續複製過往的經驗,勞工也成為資方壓榨的對象。
握有資金的人不懂得分散政治風險,提升技術;政策制定者又乖乖被握有資金者牽著鼻子走,如此的共生鍊,可憐的是台灣人。
在書中,三城先生成功塑造「風越」,也就「通產先生」這個角色。「通產先生」相當固執,主政時信奉「保護主義」,只提拔自己的親信,對於意見相左者幾乎不給任何機會,但他做事一定全力以赴,不太懂得妥協、溝通及退讓,他上司對他的評價是「一匹難以駕馭的馬」。風越,一個平凡又全身缺點的人,之所以能坐上通產次官的位子,不是運氣好,也不是裙帶關係,而是他拼命三郎的精神及無所畏的堅持,就算到了別人眼中的冷衙門,還是帶領著屬下,不怕業務多,著手建立應有的體制。
這是台灣為官者必須好好看看的一號人物,為官者的字典不應該有「左遷」、「下凡」等字眼。無論走到那,應該把所有事認真當一回事,盡心盡力的做,對公事沒有選擇性的偏見,就不會有失意、不得志這回事。一個有骨氣的官員不必「下凡」,退休後汲於在民間企業謀求退路。
最後,還是要說,佩服日劇體裁的多樣性及寬廣性,諸如「通產省」及「經濟發展」等議題,很生硬又不討喜,電視台仍不借血本搬上螢幕,只能說,無論從產業技術或是娛樂看一個國家,台灣不僅產業界需要升級,娛樂業也有升級的必要。